Dec 16

厄瓜多爾小女孩

2005 12 16 星期五

兩天前發生了一件很奇妙的事﹐令我想了許多。整件事就像是那些會令 lilian 哭得像不見了 agnes b 手袋的電影情節一樣。

我工作的診所有兩個醫生和兩間診症室﹐正常情況下每間房會有一個醫生註守﹐我是其中一個的跟班。那天因為我的醫生有其他工作﹐所以診症室只剩下我一個應付預約前來的小朋友﹐為他們的醫療報告紀錄身高體重。

突然間一個阿毛衝進來﹐用超音速西班牙文對著我吼叫了一番。當時我正為一個小朋友磅重﹐加上長期在旁埋怨等得太久的父母們的咿咿哦哦﹐我完全聽不明白她在叫些甚麼。然後﹐在這一切雜亂的聲音之中﹐我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

我尋找著哭聲的來源﹐走出了診症室。我看見一個小女孩穿著一件染滿血跡的 t-shirt﹐坐在長凳上哭個不停。在她的後腦有一個一寸長的傷口﹐血仍在泊泊而流。我問她的媽媽 (即是那個阿毛)發生了甚麼事﹐她像機關槍般發射了一連串西班牙文﹐聽得我一頭霧水。

我立即帶小女孩去找另一間診症室裡的女醫生﹐她叫我用 torundas 幫那小女孩清潔傷口。然後我的阿頭醫生也進來了。他檢查了傷口﹐和小女孩的媽媽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那個女醫生叫我用棉墊緊按住傷口直至止血。當血流得沒那麼驚人時﹐醫生便用 savalon 清洗小女孩的傷口﹐再為她注射了 10cc Buprex Ibuprofen

Muy bien,” 女醫生完成兩個小步驟後說了聲很好”﹐便打發那個母親坐到一旁按著小女孩的傷口﹐然後回頭便繼續她繁忙的一天。

Is that it?” 就這樣算了﹖我忍不住問。

Yes.”

玩我咩針都唔駛聯???!!! 個傷口成一寸有多呀大佬!!

“頭髮也不用剪?” 我問醫生。

“不用了﹐這樣就行了。”

我數星期前被一個可愛的棒球打中﹐嘴唇和牙肉每 2.5 毫米便縫了一針﹐現在疤痕尚在﹔一個在腦袋上的整整一寸長的傷口卻不用縫上半針?? 傷口在一個四歲的小孩子的後腦上看來更顯得加倍可怕﹐又深又長﹐血還未止

我望向她的媽媽﹐她也正在看著我。

我的醫療知識大概比那醫生落後幾公里 (或者幾光年)﹐而正在等候的小朋友亦越來越多﹐於是我便回到原來的診症室繼續工作。

你不會相信我見到了甚麼人。

我見到了厄瓜多爾小姐﹐如假包換從選美會燈燈燈凳選出來的那個。

被一群小孩子簇擁著在醫院內巡遊的厄瓜多爾小姐﹐實在胸前偉大。我確實不是有意將視線放在她那裡的﹐可是她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地不停左搖右擺﹐兩團晃動的物體令我差點看不到她的臉。她應該剛從甚麼甚麼世界小姐選美會回來吧。

厄瓜多爾小姐以一副非常華麗並且嘈吵的姿態走進了隔壁的房間——醫生正在裡面診症、受傷的小女孩正在裡面休息的房間。有很多人跟在厄瓜多爾小姐後面﹐記者、保鑣、狗仔隊﹐相機的閃光燈閃個不停﹐醫院裡混亂極了。

那個小女孩響亮的哭聲再次傳到我耳中。當然啦﹐在你最需要休息和清新空氣的時候一班面目可怖的人打鑼打鼓地走到你面前﹐驚嚇程度可想而知。我的醫生立即從我們的房間走到隔壁﹐很英勇地叫那些人滾蛋﹐並叫那個媽媽抱小女孩到我們的房間。

我知道那些所謂名人經常會去親善訪問﹐在鏡頭面前扮成慈悲為懷的樣子﹐但事實上他們在醫院裡只是攪攪震冇幫襯﹐把周圍弄得一團糟﹐竟然還可以在大眾心目中贏得一個愛心大使的美名﹐救命。

混亂之中小女孩的媽媽掉了醫生給她的一瓶 Buprex Ibuprofen在地上﹐打破了。醫生有點生氣地責罵她﹐然後他們便吵了起來。那媽媽眼泛淚光﹐小女孩哭得更大聲了。

醫生離開了。那個媽媽也要聲不響地走了出去﹐剩下嚎哭的小女孩和我相對。

我現在應該做甚麼﹖我將所有我懂的西班牙詞彙都說了一遍﹐小女孩卻似乎沒有停止哭泣的打算。剛才的經歷大概太可怕了﹐現在媽媽又不在她身邊﹐只有一個陌生人在跟她不斷說“靚女你好嗎早晨這個賣多少錢芒果很好吃我很喜歡貓貓”…… 也夠令人沮喪的了。

我應該怎樣做﹖

我突然想起我隨身攜帶的相機﹐還有相機裡我在動物拯救中心拍下的照片。

我找到了一些美州虎,山獅,豹貓和美洲山貓的照片﹐遞給她看。慢慢地她靜了下來﹐想看看相機裡的究竟是甚麼東東。

“看﹗” 我叫道﹐”這是山獅~~”

她笑了。

簡直是我在那數星期裡聽過最動聽的聲音。

我又給她看了些其他照片﹐然後小女孩睡著了。我翻開了她的醫療記錄﹐她的全名是皮依卡珊天安希莉嘉瑪里亞。醫生很快便回來了﹐問我安希莉嘉的媽媽去了哪裡﹐我說我不知道﹐醫生聳了聳肩﹐我們便繼續工作。

一小時過後﹐我們聽到了一陣敲門聲。原來是安希莉嘉的媽媽喘著氣跑回來了﹐手裡緊緊握著一個小包包。

是一個小小的手術用針線包。

我呆了﹐無言以對。(我大多數時侯都是這副模樣)

醫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聽見他問安希莉嘉的媽媽是不是去了另一個城鎮買這些東西回來﹐因為我們身處的鄉村基本上一無所有。即是呢﹐她用了整整一個小時把一套小小的手術用針線買回來。我猜想是因為醫生不肯替安希莉嘉縫針﹐她的媽媽大概覺得如果她把針線買回來﹐醫生就會願意幫忙了。

背景音樂……唔該晒。

安希莉嘉醒了。她的媽媽懷抱著她﹐整個手術在媽媽的臂彎裡完成了。醫生先麻醉了安祖莉嘉﹐然後一面為她縫合傷口一面講解縫針和打結的步驟﹐我在旁邊幫忙抹走流出來的血。安希莉嘉全程都是清醒的。

終於都完成了。

我告訴安希莉嘉她是個非常勇敢的小女孩。

她轉過頭去﹐笑著對媽媽說﹕ “她給我看了貓貓﹗

她的媽媽也笑了﹐雖然她並不明白女兒在說甚麼。這個小秘密只有安希莉嘉和我知道。

醫生再拿了一瓶 Buprex Ibuprofen, 連同我寫的藥單給了她們。媽媽接過後﹐便抱著安祖莉嘉向門口走去。

她突然轉過身﹐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說﹕“多謝你。非常多謝你。”

悶壞了大家真不好意思。這個冗長的故事對你來說或者平平無奇﹐可是身在其中的震撼卻是無法言喻的。我覺得這件事令我明白了一點點東西……很難解釋哩﹐大家心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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