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b 18

祖母

大年初一

在法國醫院

陪著祖母渡過最後一段路…

為什麼要選這天?

年初一﹐大清早起床便和爸爸媽媽一起到醫院去見住了院四天﹐還在休克的祖母。

爸 爸家那邊是很大又很傳統的上海(寧波)人家族﹐平時溝通常用上海/寧波話。爸有五個姊﹐但由於我是第一個內孫﹐所以當時祖母對我十分疼愛﹐織了很多毛衣給 我﹐又叫我妮妮(音ni ni – 寧波話”囡囡”的意思)﹔而她要我叫她阿娘(音ah nyang – 寧波話”祖母”)﹐但由於我自小咬字不清﹐讀了做”nee nyag”﹐從此我便改不了口﹐到現在都是這樣稱呼祖母。

小時的我很”貪靚”﹐祖母經常用半上海半廣東話再三叮囑我:
“女仔靚無用o既!! 一定要叻! 知道未? 最緊要叻!!”

好一個上海女強人。

之後這件事﹐是爸爸告訴我的:

當我剛剛學會說話的時候﹐祖母給我看她的一個鑽石戒指

“個戒指靚唔靚呀?”
“好靚呀….”
“不如阿娘死左之後送俾你呀”
“阿娘你幾時死呀?”

我真係一個白痴。

由數年前開始﹐祖母的健康急劇下降﹐右手癱瘓了。一年前起還不能走路﹐要靠輪椅代步﹐看東西也不清楚﹐經常以為我是弟弟。記性也不好﹐不停地問媽媽我找到工作了沒有﹐媽媽每次都要耐心解釋﹐
“妮妮入左醫學院呀…”

之後祖母便會對我說: “妮妮﹐快D醫好阿娘啦!!”

上星期二﹐吃完晚飯媽媽突然收到從東莞急急回港的爸爸的電話﹐叫我們馬上到醫院﹐聽說祖母突然暈下來﹐舌頭疆硬了。好像很嚴重的樣子。

入到病房﹐只見祖母睡在床上﹐要靠氧氣機呼吸。

“阿娘﹐是我呀﹐妮妮呀。”

我在她耳邊說﹐但是也沒反應。

之後四天﹐祖母也沒起來。我照常上大學﹐媽媽照常上班﹐但爸爸放下工作全日留在病房。媽媽下班我放學都會到病房去。

見著蒼白的祖母﹐我不禁想起以前的日子…

每個星期天﹐如果不用打棒球﹐我都要和爸爸那邊的親戚飲茶吃飯。當時剛回香港的我把英國車牌換了香港車牌﹐接著那個星期天爸爸便叫我到祖母家去接她來飲茶。平時是爸爸接她的﹐那天祖母一見到坐在司機位的不是爸爸而是我﹐她歡笑著說:

“我的妮妮長大啦!”

有一個星期天我有棒球比賽不能飲茶﹐那晚媽媽問我﹐

“車裡那個Nemo Cushion 是朋友送你的嗎?”
“是呵﹐為什麼這樣問?”
“沒有﹐只是阿娘很喜歡﹐下車時緊抱著不放﹐我們不停說是你同學給你的禮物﹐她才勉強把它放回車內。”

之後那個星期我不用打波﹐在茶樓我把那個Nemo Cushion 遞給她。

“阿娘﹐送給你的。”

祖母開心的大笑了﹐又緊緊抱著我。

之後不停地給媽媽和其他親戚看﹐自豪地大聲叫度﹐

“快看看!! 是我乖孫送給我的!!!”

令我怪不好意思的。

可能平時我不夠孝順﹐才令祖母這麼易對我滿足。

阿娘﹐對不起。

拜個年後﹐見祖母的情況也算穩定﹐我們便出發去沙田外婆家。

見到身體健康心境開朗的外婆﹐我自己心情也輕鬆了起來。她興高彩烈地問我要不要飲可樂﹐飲益力多﹐叫我從存盒拿瑞士糖吃﹐還馬上到櫥房煎年糕給我。

突然聽到爸爸電話一響﹐之後聽他說 “好﹐馬上來”﹐我大約估到發生什麼事。

真是第一次見爸爸在80km公路上開至120km﹐衝幾個紅燈再過雙白線﹐不理會”No U-turn”的牌後連續切幾條線… 五分鐘由沙田去到九龍城法國醫院﹐我都不得不戴安全帶…

上到病房﹐見到祖母的傭人﹐五個姑媽﹐表姑媽﹐姑丈們﹐紛紛圍著躺在病床上﹐面上沒半點血色的祖母。病房只聽到哭聲和醫學儀器的必必聲。心電圖上只有寂寞的一條直線﹐陪伴著一堆不再懂改變的數據。醫生說她所有身體機能都停止了。

討厭自己這個愛逞強的性格。在那麼多人面前﹐我不敢哭。

我扮醫生上前嘗試摸她脈博﹐但摸到的只有微暖的﹐疆硬的皮膚。

但是揭開祖母的被單﹐見到棉被下祖母的手抱著的﹐

便是我送她的Nemo Cushion。

我終於忍不住熱淚滿眶了。

那個Cushion我會把它和祖母一起土葬。

I hope you will understand and respect my decision.

今個農曆新年沒有行花市也沒有什麼氣紛。沒想到十多年沒有慶祝﹐第一個在香港過的農曆新年會是這樣的。

一定要叻! 知道未? 最緊要叻

Grandma, I’ll make you proud. I promise I will.

rest in 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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